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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門口我就發現不對。相同顏色的上衣打扮,客氣的招呼,以及那口號似曾相識。我想逃,但M跟他朋友左右護法般夾住我,臉上笑瞇瞇,他們都是和氣的人,M是前同事,走到我座位前說話會彎腰,溫柔親切,看出我鎮日浮躁,於是找我來。他說和妻子是在這裡相遇的,「師父真的改變了我的一生。」我不想辜負他,於是順從的,跟著他們走進那座顯然超載的電梯,這間位在松江南京附近的舊大樓,離捷運站只需五分鐘。
走廊都是人,奇的是毫無推擠不耐,也沒人聊天滑手機,整群人溫馴極了。別有貳心的我感覺尷尬,隊伍中偷偷辨認出像我一樣,對人生迷惘,需要被渡化的同類。整個房間塞得滿滿,大家盤腿端坐,前頭的女士開了場,描述「師父如何改變了我的一生」接著下一個,下一個……嗯,進入命題作文大賽。避免無聊,我轉為「今天就當來取材吧」的狀態,不時探頭探腦,徹底失去虔誠之心。大概是太明顯了,見證會完,M忍不住問我為什麼一直在亂動?見我一臉心虛,又問我感覺如何?這時才發現身旁所有人的親友團全上前了,我旁邊的國中生小弟,還穿著制服,已經簽下那張入教表,一陣小歡呼。加入後每周都有聚會。大家人都很好,可以一起吃飯、聊天,妳也會增加新朋友。M看著我,他是真心誠意為我好,「──重點是心會平靜,師父會指引妳,不會再活得那麼煩躁。」我抬起頭,環顧這些良善的人。我很早就知道團體的魔力;免費的,不耗力的友誼,像泡進一盆不冷不燙的水裡,師姐妹們主動愛你親近你,泡在溫水裡有多麼舒服啊。不用動、不用思考,有人指點你明路,一步步累積心靈點數就能被拯救,錯覺你可以活得那麼健康。幸福的庸常,有何不可呢。我看著M,幾乎要被打動了。但下一秒我立刻清醒。M說,每月要交護持金兩千元。我笑笑看他,噢,嗯。沉吟幾秒,接著使出從小用到大的爛招──我回去問我媽看看。後來我跟共同朋友T講,T說他早知道了。我很訝異:「所以他從沒找過你?」「我的人生沒什麼需要師父解決的問題。」喔,好。我低頭吸可樂。跟T加油添醋的描述那場地如何如何。M如何動之以情,我又是如何巧妙(把一切推給媽媽)的脫身。「但坐在那邊時我完全能體會,為何有人會這麼迷──真的很舒服啊。你交出自我意識,你就會獲得快樂。」我說。心稍微有裂隙的人,很難不陷下去。「我真的覺得會去的人都是蠢蛋,腦袋壞掉。」T看著我,大力搖搖頭,「有吃 有喝,活著還求什麼?我不懂人生有什麼好痛苦的。」當晚我去找熟悉的推拿師傅按身體,拔罐兼刮痧,在治療間裡痛得滿床滾。師傅非常溫柔和善,將毛巾覆蓋在我背部,死命按那條不聽話的筋:「最近累積很多壓力喔。」「不,」我頭埋在按摩床上的那個洞,像鴕鳥,更像童話故事裡發現了驢耳朵的人,好不容易找著樹洞,才悶悶的喊:「是業力。」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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